标准米与先验—必然知识

克里普克（）在20世纪70年代论证“直接指称”理论时，提出了要“严格区分认识论范畴与形而上学范畴”的方法论。严格遵循这一方法论，我们很快就会得出作为形而上学范畴的必然/偶然与作为认识论范畴的先验/后验的外延是不等同的，即，有些先验的知识可以是偶然的，或者，有些后验的知识可以是必然的。克里普克指出，后验—必然知识的典型示例是“晨星=暮星”。先验—偶然知识的典型代表包括标准米与海王星示例。其中，国内外学界关于标准米示例的争议最大，已经取得了丰硕成果。文章通过细致考察相关成果发现，标准米示例应被更精确地界定为先验—必然知识。具体论证可以阐释如下。

众所周知，克里普克是通过质疑维特根斯坦（）在标准米示例上的观点来说明我们关于标准米的知识是一种先验—偶然的。维特根斯坦指出：有一个事物，人们既不能说它是一米长，又不能说它不是一米长，它就是保存在巴黎的作为标准米的那根金属杆。但，这当然不是说我们对它赋予了任何非凡性质，而只是表明它在“用米尺测量”的语言游戏中发挥了独特作用。所谓在“用米尺测量的语言游戏中发挥了独特作用”是指米标准本身不能被测量，只能用来测量其他事物。

克里普克对此表示强烈怀疑：事实上，对于任意一根棍子，这种说法都是一种“非凡”性质。“我（克里普克）认为（维特根斯坦的观点）一定是错误的。如果有这样一根棍子，它具有一定的长度，比如说是39.37英寸（假设我们还有一个不同的关于英寸的标准），那么，为什么不能说它是一米长？”克里普克不仅认为，作为一米标准的事物长一米，而且，对于约定这个事物成为一米标准的认知主体来说，他是先验地知道该事物长一米。另外，克里普克认为在不同温度和压强下，作为一米标准的事物有可能不是一米长，如此，标准米示例是一个先验—偶然知识。

实际上，自从克里普克提出标准米示例是一个先验—偶然知识之后，学界有很多学者都提出了强烈质疑。最早的一个产生一定影响力的质疑可以被概括为“存在忧患”质疑：假设我们把“一米”定义为某一事物在特定时刻的长度。那么，“这个事物的长度是一米”就可以表达一个真命题。但是，如果我们说某一事物具有某一属性是真的，那就意味着这个事物是存在的。而我们关于某一事物存在的知识一定是后验的，所以，克里普克的标准米示例是建立在一个后验前提之上的，即不构成先验知识。

从整体上来看，若想反驳标准米示例的先验—偶然性，无非有两条直接进路：一是反驳其先验性；二是反驳其偶然性。可以发现：学界的大部分相关争论实际上就是从上述两条进路展开的。我们首先来看对标准米示例的先验性的反驳。纵观学界相关研究，我们可以发现对于标准米示例先验性的反驳的最著名的学者是南森·萨蒙（）。实际上，在专名理论方面，萨蒙是克里普克的著名同盟者，但在标准米问题上，萨蒙坚决不赞同其是先验知识。令L是与标准米相关的那根金属杆，按照克里普克的观点，E是一个先验—偶然知识：E：L在t0时刻的长度是一米。

但萨蒙认为，关于E的知识无论如何都不能是先验的。因为，假设知识是指有证据相信一个命题为真，那么首先，E所表达的命题是一个“罗素型命题”。其构成部分之一就是L这个对象本身。既然我们所相信的命题的一个核心构成部分就是L，那么，我们必须至少是要看一眼L及其长度，如此才有可能相信其为真。但是“看”这个行动本身就意味着我们关于E的知识必须是后验的。萨蒙在其代表作《弗雷格之谜》中使用严格的命题态度语义学论证了：鉴于标准米示例的独特性，即，作为一米的标准本身并不能被实际地测量，所以，若想获得关于一米标准的知识必须通过观察，而观察即意味着关于E的知识一定是后验的。

而关于标准米示例偶然性的反驳的著名学者包括科学哲学家范布拉克尔（）和维特根斯坦研究专家卢米斯（）。范布拉克尔认为，我们在研究标准米示例的过程中严重混淆了“等于一米（=1米）”与“约等于一米（≈1米）”。在他看来，如果L是一米标准，那么其长度一定等于一米。而即使像实际情况那样，我们在约定了一米标准之后，为了方便使用，我们又大量复制了L，那这也不能表明L的复制品的长度是等于一米的。在范布拉克尔看来，只有一米的标准本身可以等于一米，而其他对象，即使可以与一米标准L的两端完全重合，那也只能是约等于一米。因此，他认为标准米示例具有必然性。

卢米斯则从另一个角度论证了标准米示例的必然性。他最主要的论据是，克里普克的“温和实在论”表明，我们无法对标准米示例进行反事实设想。因为设想的结果就是：现实世界中的那个一米的标准L在t0时刻所具有的那个实际的长度有可能不是一米。但依据现实性的逻辑理论，现实世界中的那个L在t0时刻所具有的那个实际长度必然是一米。由此也论证了标准米示例的必然性。

笔者认为，上述关于先验与偶然的反驳既有合理的地方，又有存在混淆的地方。具体来说，萨蒙的反驳存在着一定的混淆。而范布拉克尔和卢米斯的观点有一定的合理性。本文认为，萨蒙的核心观点是建立在标准米示例所表达的命题的一个构成部分是L这个对象本身的基础之上的。但是，所谓命题应该在思想世界，而思想世界只能由思想世界的对象构成。换句话说，实际上标准米示例所表达的命题应该是关于L及其长度的概念，而不是它们本身构成。一旦我们认识到命题由概念构成，那么我们就可以发现，萨蒙所说的关于标准米示例的知识必须借助看这个行动应该更精确地解释为，我们为了理解与标准米示例相关的命题，一定需要看这个行动，但由于理解一个命题与相信一个命题有所不同，所以，尽管看似理解命题的依据，但它不一定就是相信命题的依据。由此，我们认为，如果能够严格区分理解命题和相信命题的依据，那么，我们就可以说，由于我们仅依据一个约定就相信了与标准米示例相关的命题为真，所以，关于标准米示例的知识应该是先验的。

（本文系吉林省社科基金项目“语用逻辑视域下的摹状词最新成就研究”（2016BS7）阶段性成果）